【宜嘉】孤独的神
我生于混沌、孕于天地灵气，与天地同寿，是三界中唯一的神。
我游览过东海的壮阔、西山的烟云，我走遍了三界的每一个角落，就连埋在桃花林的那坛桃花酒，掐指一算也准备到了可以启封的时候。即使沧海移为桑田，但是神不会死。地上的人转世了无数次我手里的沙漏还没有漏完，我不会死，是一个孤独的神。
彼时，我还没有尝到真正的孤独，真正的孤独我见过，掌管彼岸花的魔仙，经常痴痴的看着那片花海。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要哭，魔仙摸了摸脸才察觉自己满是泪痕。
因为幸福，神。
魔仙说。
荒谬，我想着，幸福的话为什么要落泪？更可况我知道魔仙的故事，大抵就是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凡人，被贬入地狱，不得善终的故事，而那个凡人他倒是没听说过，天上的仙啊神啊，活得太久，提起魔仙来都唏嘘不已，却没人记得那个只活得了百年的凡人。
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明显，魔仙温柔的看了看那片花。
神，您不懂，幸福的孤独。
那日，我卧在桃花树上假寐的时候，耳边满是凡人的诉求。那些贪心的凡人要的真多，那些写在写生簿上的生死，那些刻在命盘上的灾幸，那些早就连好的姻缘，他们都想要都想求。
“好想吃冰糖葫芦啊……”
那是压低了嗓音的愿望，沙沙哑哑又甜甜蜜蜜，我猜和我埋下的那坛桃花酒一样的香醇。
难得的直起身子，挥了挥衣袖，便成全了那人的愿望，又忍不住心中的痒，窥了一下那人的样貌。
他惊讶的从床上跳起来，小声的惊呼，瞪圆了大眼睛，看着眼前一匝红彤彤的冰糖葫芦。
“王子，您有什么事吗？”
紧闭的门外传来了侍卫恭敬的声音，那个人熟练的回了声“无事”后，又全心全意的吃起了冰糖葫芦。他的门牙又白又整齐，像扇贝一样，吃起东西来又像一只小松鼠，两颊鼓鼓的，嘴角都沾满了红色的糖。
我虚手一挥，手指就沾上了红色的糖，放入嘴中舌头一卷，果然甜得很。
“谢谢~”
脑子里传来了嘟嘟囔囔的声音，我满足的重新闭上了眼睛享受我的美梦。
后来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总能听到他的声音，有时候是抱怨、有时候是小心翼翼的请求。再后来啊，就更少了。
我闲来无事，在人间游荡的时候，好似感觉到了他的气息，沉闷的似笼罩烟云的江河。许久没见他了，我本想往西边去，可是脚步却忍不住往东边走，直到站在大殿上，看着年幼的他坐在最高的王座上，看着底下的大臣跪了一片，稚嫩的面容下却开始变质了，少年早已成王。
我徒然的觉得遗憾又觉得不甘，在夜晚的时候，走进了他的寝宫，在他惊讶的表情中递给了他一支冰糖葫芦。这是我特意去街上买的，选了一串最大最红的。
“你是谁？”
他没有第一时间叫侍卫，看似冷静手却悄悄地往枕头下掏，匕首的冷锋映入了我的眼，我本来有点不开心，可是我是神，神要有慈悲的心肠。
“吃。”
我把冰糖葫芦往他嘴里塞，他的头猛地转了过去，就是不靠近分毫。
“你不记得我了吗？你小时候不是总要向我讨冰糖葫芦吗？为什么这几年都不吃了……”
我没有说的是，我时时小心的听着，有时在桃花林里自己吃着冰糖葫芦，就想起那晚从他嘴角携起的那抹红糖，比手中的更加甜，就没有什么胃口，但是却不忍丢掉，想着这孩子最喜欢了，他最喜欢的东西不该丢在泥土里。
“是你吗？天上的神仙？”
他的眼睛好像东海的夜明珠，睁大了眼睛的时候好像藏满了银河，星空熠熠。那抹以前见过的小括弧舒展在了精致又英气的小脸蛋上，我的总是在想，桃花是不是就要开了，不然为什么听到了花开的声音。
“我叫……唔……王嘉尔哦，你叫什么啊。”
王嘉尔丢掉了手里的匕首，接过了我手里的冰糖葫芦，边吃边问着我。
天上的仙都叫我神，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，或许我本来就没有名字。我转头看似无意的看了一下他的书桌，看到了一个“段”字。
“我叫段宜恩……”
我看似无意的说着，心里却有丝丝紧张。王嘉尔嘟起了嘴：“你的名字比我的好听……哎……你别紧张……我很喜欢你的名字……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找我了？”
“求人不如求己，不久之后我就知道了这件事。”
“你可以找我的……我说你可以找我的……你在心里叫我，我都会听见的……”
等我回到了天上的时候，就忍不住启动了轮回镜，镜中小小的王子每日在露珠刚刚冒头的时候就开始练剑了，小小的手捏着大大的剑，却从来没有说过苦。再后来啊，黎国叛乱，异姓王与别国串通，收买了军队杀进了王城。我看到了漫天火星下，王嘉尔抱着已经凉透了的父王和母后，放声大哭，最后在其他大臣的帮助下，镇压成功。
王只孕有两子，王位顺位继承人王嘉尔便穿着王袍登上了王位，他学会了如何平衡朝中权势，知道了如何分得清楚谗言和忠告，明白了如何善待百姓。可是我有点心疼，那个白白嫩嫩的小丸子调皮可爱，不应该被那些俗世牵绊。可是他是人，他有他的命数，我无法更改。
所以我经常去看他，有时候是他召唤我，有时候……是我想见他了……
看看他的睡颜，或者看看他深夜批改奏折，或者看看他铁血的处理乱事。
“宜恩，我要去出征大理国了……”
王嘉尔穿着一身的铠甲，拿着剑就要出发了。烛光里我只能看见他的容颜，硬硬的挤出了一句话。
“小心点。”
然后一个有点硬的身躯就挤进了我的怀里，软软的脸颊贴在了我的脸颊边，带着柔软的香气，我沉寂了几千万年的心开始拥进了温热的血液。
“宜恩……你说黎国的未来会怎么样？”
王嘉尔的语气有些期盼。
“黎国会是这片大陆上的最强国。”
我想起那日我无事翻看的那本书，上面记载了人间的事。
“那就好……我会小心的……回来的时候你要带糖葫芦给我……”
他的身躯开始放松，全部依偎在我的怀里。
“好……”
我坐在他的寝宫里，等他回来。天亮了又黑亮了又黑，他都没有回来。这时我突然的觉得心悸，丢掉了手中的冰糖葫芦，一秒钟就来到了他的面前，带着他躲过了直直射向他的箭。
他已经浑身是血了，战马下伏尸遍野，战士们还在挥刀直面敌人，战血沸腾。我当然没有出手帮他，也许帮他躲过这一劫已经冒犯了天的旨意。但是黎国还是赢了，他士气昂昂的凯旋而归，接过了我手中的糖葫芦。
可是神也有疏忽的时候，我的嘉尔最后竟喝下了一杯毒酒。那日我正被天上的事羁绊住，等我听到了他的呼唤，一切都已经晚了。
他在我怀里吐出了漫天漫地的鲜血，染红了我的心脏，染红了我的眼睛。
我本想神力输进他的身体里，却听到了天的警告。
“神。”
我不服输，可是浑身的神力都被封印。我仰起头大声的吼着：“我是什么神？我连他都救不了……”
可是天没有回答我，最后嘉尔还是死在了我怀里。
黎国新登位的王是王嘉尔的弟弟，在他的手里兴盛，成为了一代强国。
我再来到彼岸花的时候，还是碰到了魔仙。
“神，你懂了吗？”
“为什么我救不了他……”
魔仙凄惨的笑笑，指了指还在奏乐觥筹交错的仙，和地上发着洪水在乞求神仙怜悯的凡人。
“神算得了什么……天又是什么……”
“怜悯天下生灵又怎么算？”
我开始懂得了真正的孤独，开始把在我生命中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的幸福，来来去去的翻阅，思念成疾。
我是一个最孤独的神。
再过了一千年，我喝着从桃花林里挖出来的桃花酒。
一声清晰的，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。
“好想吃芝士啊……”
我的嘉尔啊，一千年了，天上都满桃花了。
从来学不会哭的神，已泪流满面。